千古流悲沈园情

日期:2012.06.04 点击数:0

【类型】报纸

【关键词】 沈园 

【地址】 地址1

【来源】 环湖晨刊

【入库时间】2015.02.11

【全文】

半个多世纪前读到陆游那首题于沈园壁上被誉为千古绝唱的《钗头凤》及其凄婉的爱情悲剧,牢牢地锁进了我那年轻而多愁善感的心房。我许下过心愿:今生一定要去沈园凭吊。岁月匆匆,直到我青年、中年相继消逝了,都未能了愿。1995年初夏,与校友程厚和去拜访原在复旦大学新闻系任教、时任解放日报副总编辑的居欣如老师。谈话间进来一位男士,居老师不无欣喜地告诉他:“我最近去了沈园……”居老师一生未嫁,一个独身主义者竟然也以去过沈园为值得称道之举,陡然间加强了我的“沈园情结”。又是十几年过去了,直到今年春暖花开的时日,应杭州校友之约,我终于来到绍兴的沈园。

这座历经千年的江南名园,已被定为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改革开放以来,经过三次扩建,已达57亩的规模。

进园之后,导游带领我们径直走向沈园的核心景观:陆游与唐琬一唱一和的《钗头凤》题壁。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琬的答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导游在向游客们逐句解读中,我却思绪万千地萦绕于800年前两位主人公的不幸命运……

一对志同道合、情深意笃的爱侣,因母命难违,被迫离散,虽有海誓山盟,但唐琬改嫁于皇室宗亲赵士程,“侯门一入深似海”,当然是欲见不能了。数年之后,在“满城春色”的时刻,竟然邂逅相逢于沈园,此时双方是何等地惊心动魄,爱恨交加!虽有万千心事,却又当众欲诉不能。过了一会,唐琬征得后夫同意,派人送来了一封黄滕酒和果馔。这是赵家之酒,陆游能饮吗?但这酒又是唐琬的心意之酒、情慰之酒、尽在不言中之酒,陆游又不能不饮。于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浇愁愁更愁……在醉意朦胧中,这首千古绝唱就一挥而就于园壁之上(醉意中人是考虑不到后果的)。同时代的陈鹄,后来游园时见到这首题词,谓之“笔势飘逸”。醉中行笔,能不飘逸?

对于唐琬的答词,古今诗文界包括郭沫若多有视为“或许好事者伪托”。笔者认为,这种怀疑没有根据。唐琬出自名门,祖上曾是朝廷的重臣,以耿直敢言闻名于当世,成长于如此的书香门第,自小知书能文。因此,来到陆家之后,陆游每有诗作,常与唐切磋。也就是说,唐琬是有写作此词的能力。陆游的《钗头凤》是题于虽属私家园林却也是游乐场所,后来,唐琬不可能不知道、不看见;知道了,看到了,不可能无动于衷。几年来她是“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难,难,难!”如今她再也不能沉默了,于是和之。上述同时代的陈鹄也有相关记述:“其妇见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恶’之句,惜不得全阕。末几怏怏而卒,闻者为之沧然。”

郭沫若在《访沈园》中说:“唐终抑郁成疾,至于夭折……她的早死赵士程是不能没有责任的。”我却以为,促使唐早夭的导火索还是陆游的《钗头凤》:“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将两个藕断“思”连的爱情公之于众吗?赵士程会恍然大悟:唐琬改嫁于他之后,为什么经常凭栏无语、郁郁寡欢?原来她是身嫁情未嫁啊!从此他将怎样对待唐琬,这是不言而喻的。

唐琬是身遭民族大难,既痛家国、更伤身世的飘零孤女。其父唐意号称“文学气节为一世师表”,因受“元祐党祸”的牵连被革职,以至“贫不能行,饿死于江凌山中。”在此国破家亡的灾变中,才来投奔其姑母(陆游之母)的。所幸的是与表兄一见钟情,并结连理。因为在政治上,陆游激烈主张坚持抗金,反对和议,两次科考,都因“语触秦桧”而被拉下。父母望子成龙心切,极为担心陆游前程,而唐却积极支持丈夫的政治主张,结果被赶出了陆家。先是不容于姑家,现在又见异于后夫,她还能有生路吗!唐琬是在国殇、家殇、情殇和封建礼教的四重压力下,导致“病魂常似秋千索”而走向慢性自杀的。

唐琬的身世与红楼中的林黛玉有相似之处,都是在家亡之后去投亲的。她们的生死之恋又都毁于这投奔的亲。林所承载的仅仅是个人的不幸,而唐却承载了民族之难、国家之难,她的爱情悲剧,更是一个时代——历史的悲剧。正因为如此,所以明、清以来,才被多次搬上了戏曲舞台,为人们所经久地传颂开来。

在浩如烟海的中国人文史上,一个私家园林竟能成为传承宋、元、明、清、民国直至当代,历时千年而不废的名胜,其魅力何在?这当然决定于其蕴含厚重的人文积淀。沈园是集名士、名节、名诗、名书于一炉的经典园林。

沈园是诗园。没有“名动高皇,语触秦桧,身老空山,文传海外”,光耀千秋的陆游《钗头凤》及其后来多次重游沈园触景伤情的悼念之情,就绝没有后来的沈园。

题壁《钗头凤》40年之后,68岁的陆游重游沈园,作七律一首,其中“林亭感旧空回音,泉路凭谁说断肠!”最为伤感。

75岁再游沈园,留下最著名的两首七绝: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复非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81岁又作《梦游沈氏园亭》: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直到84岁高龄,他仍然再次春游沈园: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沈园是陆唐之爱的见证,是诗人梦牵魂绕而又不堪回首的伤心地。“路近城南已怕行”,他怕见沈园,却又反复地再游沈园,并为我们留下了这些深情的诗句,从而构成沈园人文价值的要素。

沈园是诗园更是情园。诗言志,更言情。陆游是中国文学史上诗歌创作最丰硕的大诗人。在其“六十年间诗万首”中,有两个最为感人的主题。一个是至死念念不忘收复中原的爱国主义豪情壮志:“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另一个至死都念念不忘的是,对唐琬那刻骨铭心的爱。其实,比起他活到85岁的高寿,与唐琬的婚爱生活是很短暂的。后来他虽然先后续娶过两位夫人,儿孙成群,但谁都代替不了唐琬在他心中的“唯一”地位。前一个念念不忘是诗人的“大义”,后一个念念不忘是诗人的“至情”。一个既具大义又具至情的大诗人,怎能不为世人所敬、所爱、所颂。沈园的“务观堂”收有历代政界、文界的名流,包括爱新觉罗·弘历(乾隆皇帝)、梁启超、蔡元培、毛泽东、郭沫若、林散之、沙梦海……颂扬的诗词和书法。“沈氏园”三字即为郭沫若所题,他在1962年访问沈园之后,也留下了一首《钗头凤》。

沈园是诗园、情园也是泪园。诗人多情也多泪。“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诗人壮怀激烈,做梦都在冰河铁马进军途中,在行将就木的晚年,竟然还泪洒相思地,让后游的情侣们怎能不感同身受潸然泪下!

笔者有一本手抄诗集,题名为《诗哭》,在扉页上题了四句话:“人世万物皆身外,唯有诗文共日光,且记且忆且为伴,再读再哭再心伤。”其中当然收有陆、唐之爱的诗词。这本《诗哭》平时基本上不敢随便打开……

沈园是什么?一位诗人是这样说的:

“沈园是晾在游览线上的

永远擦不干眼泪的手绢。

你非唐琬也罢,

我非陆游也罢,

这一天纵然长满荒草,

风吹草低仍然是一处最美的景观。”

这最美的景观就是凄美哀婉的陆唐之爱,就是“永远擦不干眼泪的手绢”。这也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许仙与白素贞、董永与七仙女、贾宝玉与林黛玉、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外古今经典悲剧之所以能震撼人心、催人泪下的艺术魅力永恒价值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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