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园的邂逅是在一个冬日的午后。
去绍兴,看与鲁迅有关的一些人文景观必是重头戏,我也概莫能外,且不容辞。那天下午,参观过鲁迅故居、鲁迅纪念馆,又怀着盎然的意兴看了距离前两者几步之遥的三味书屋。除了书屋,我与同行的友人一边前往踱步,一边热烈地讨论那书桌上的“早”字是否是鲁迅先生的亲笔刻迹,那天井的盆景上挂着的蝉蜕可是后人的“曲笔”?正说话间,右前方出现了一座拱桥,桥过去是一个月亮拱门。待看清那拱门上方的“沈园”两字之后,我惊呼一声,一头便扎了过去。
曾有一度,受一位高中同学的影响,我深深地迷恋过茅威涛的越剧。那段时间只要是唱歌,一开口便是“一弯冷月照寒窗,秋风瑟瑟落叶黄”,要么便是“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思弦中寄”。茅威涛的越剧作品中有一部《陆游与唐琬》,其中最后一幕戏《题诗》就发生在沈园中。如今这沈园就在眼前,我焉有过其门而不进去之理?
进了沈园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断成两截的石头,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立在那儿,给人感觉似悬空又似踏实。从右到左,一前一后,上面分别写着“断”、“云”二字。“断云”后是一堵穿花墙,进了二道门,突兀眼前的又是一块石头。那石头造型别致,像极了柯岩的那块“云骨”,只不过没那么高而已。该石头上题了“诗境”二字,大概是提醒人们此处诗画一般的美好境地吧。
在我看来,真正营造了沈园“诗境”氛围的是这里的亭与梅。
园里亭很多,也很美。这些亭有圆形,有方形,有八角形;有的雕梁画栋,有的茅顶竹柱;有的临水而建,有的坐落在小山坡上,有的掩映在梅树丛中。让人感觉更美的是这些亭的名字:问梅槛、孤鹤轩、冷翠亭、如故亭……我猜想那取名的人必是通读了《红楼梦》、熟知典故的,要不怎取得出这一个个透着雅致和高洁的名儿呢?
我们去得巧,正赶上园里的腊梅开了,繁盛得如春潮一般,到处是花影、花香。我爱栀子的清香,也爱桂的浓香,但我更爱梅的幽香。梅的香是格外好闻的,扑鼻却不熏人,浓郁但不腻人。想象当年的陆游与唐琬夫妇就曾携手漫步于这亭台之间、梅花丛中,酬唱应和,这该是何等的“良辰美景”,又是怎样的“赏心乐事”?不知这眼前的梅花和当年的梅花有没有一脉相承的关系?若有的话,它们该是陆游和唐琬美满爱情的见证人了。然而这段爱情遗留给后人的终究还是沈园中一口古井边的粉壁上的两首《钗头凤》:“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还有“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人个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吟咏着这两首词,似乎看到了仰天长叹的陆游和云鬓散乱的唐琬,各自用颤抖的手写下他们对爱情的执着与叹惋,让人不禁心酸至极。
陆游有《沈园》诗言:“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茅威涛也唱:“沈园偏多无情柳,看满地,落絮沾泥总伤怀。”这是冬天,没有春波,也没有落絮,却有盛开的腊梅。但可能是腊梅的香气空添了如织的游人的兴趣,那来回奔跃的孩子,那爬到粉壁前的假山上拍照的男孩女孩,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安安静静地坐一坐,走一走!我真想回到八百多年前的宁静中去,我真想见一见梅花林里那对贤伉俪的身影。可暗香浮动,疏影横斜,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就在这样一个冬日,我邂逅了沈园,邂逅了沈园里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