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中的“韵”最早用于音乐,指音乐中的和谐味道。《文心雕龙》中说:“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而书法之韵指韵味、韵律等含蓄的耐人寻味的艺术魅力。
王羲之书法之“韵”表现在看得见的笔墨技巧与看不见的言外之音,闲熟而丰富变化的笔墨技巧,使创作者处于手中无笔墨而胸中万千变化之中,也就是“不以目视而以神遇”,“不激不励而风规自远”。王羲之之“韵”的言外之音,则是透过其线条所看到的清谈人生、放浪洒脱的人生境遇,表现在笔墨上则清隽典雅、无尘世喧嚣的高迈气韵,正与其淡泊名利、风神潇洒的艺术人生相得益彰。
书法是书法家的创造性劳动成果,这首先要书法家有深厚的书内功,具有随心所欲又不逾规矩的笔墨挥洒能力,又要具备文学、美学、哲学等书外之功,才能创作出超俗绝伦、气韵流美的艺术作品。
(卢方祥)
图为王羲之《初月帖》
王羲之的行草书作品,章法上变化多端,常将行与行之间距离拉开或压紧、疏密变化随字的大小参差变化而变化,有时连绵几个字首尾相连、气势贯通,这在王羲之之前是绝无仅有的。其次是其书法中笔法的变化,行草书作品讲究相同的笔画或偏旁成不同形态,称为“同旁异变”,使人看了不觉雷同、有新鲜感,如王羲之《丧乱帖》。最高明的是王羲之在一笔之内笔法常带有提按顿挫转等动作,加之墨色浓淡枯湿自然映衬其间,将中国书法技艺推向巅峰。自王羲之后,技法上无有过其项背者,而只有风格与形态的改变罢了。
我们今天如何欣赏书法?当然首先是书写者高超的书写技巧。只有技进而道,才能将书法之形、之法上升为一种“势”,古人说“形能造势”,书法有了“势”,才能“达其性情、形其哀乐”。(卢方祥)
图为王羲之《丧乱帖》
东晋王羲之被称为我国书法史上的“书圣”。西晋末年“八王之乱”,中原士族逃奔江南,此时政治上大动荡、学术思想大解放、文学艺术的新发展,使这一时期成为继春秋战国之后又一个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时期。
一件作品只有蕴含作者思想情感与娴熟的技法时,才可能成为艺术品。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被视为正统的儒家思想至东晋被冲破,老庄思想流行,从而兴起崇尚清谈超脱的玄学风潮。士大夫阶层知识分子在乱世中形成了精神上的超脱的人生观与处世哲学,其积极的一面使这一时期的文学艺术得到很大发展,使文艺从“成教化、助人伦”的儒家说教中解脱出来,重情感抒发,重个性表现,成为“自适”、“为我”的、描写人性的有意味形成。
而书法从甲骨文到小篆、到汉隶书、最早的草书、三国时期楷书,书体与笔法已日臻完善,书法高峰期的到来呼之欲出。王羲之就是东晋士族书法高手中的集大成者,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王羲之的幸运。(卢方祥)
图为王羲之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局部
四月的绍兴,到处是浓浓的春意,眼前的兰渚山更是绿树郁郁,翠竹翳翳,使文化圣地兰亭更显春意盎然。我踏着春的脚步,去寻找一代书圣王羲之父子的踪迹。
进入兰亭,首先见到的是鹅池,据说王羲之一生钟爱白鹅,喜欢养鹅,看鹅,更喜欢写“鹅”字,常观鹅舞颈而以妙悟书法之道。鹅池不大,几只洁白的大鹅在池中嬉水,时而“曲项向天歌”,时而“闲庭信步”,是那样的悠闲自得。鹅池的一旁立有一座三角形石质建筑,其中有鹅池碑,相传碑上的“鹅池”两字为王羲之父子合写,也称“父子碑”。导游介绍说,当初王羲之写池碑时,刚写好“鹅”字,就听到“圣旨到”的呼声,王羲之不敢怠慢,立即搁笔接旨,此时正在父亲身边观看的王献之忍不住提笔续写了一个“池”字。该碑因留有两代书法名家的墨宝而身价百倍。
来到“小兰亭”,一块“兰亭”碑映入眼帘。“兰亭”两字清秀而流畅,据传这是康熙帝亲笔所书。“文革”时,该碑曾被当成“四旧”而砸成三截,后虽经修复,仍原貌难存,“亭”少头,“兰”缺尾,但作为兰亭之宝,其古韵犹存。
流舫亭里还存有一块巨大的御碑,据说是康熙和乾隆祖孙两代皇帝的手迹。前面镌刻着康熙帝草书的《兰亭集序》全文,文笔苍浑,洒脱天成,观之赏心悦目。御碑的背面为乾隆皇帝亲书的《兰亭即事》,一字一句表达着对兰亭的仰慕之情。
留下较深印象的是“太”字碑和那墨缸,这里演绎着书圣天伦之欢和人生成才的真谛,两代书法家在此留下了永远的勤奋和高洁。据说,王献之小时,王羲之教他练字。一天,王献之写了一个“大”字,王羲之看后没说什么,就加了一点成“太”字。王献之拿着此字想让母亲夸奖,不料母亲说:孩儿写了三缸水,只有一点像父亲。王献之顿然醒悟,从此苦练书法,终成大家,与父亲一道被史称为中国书法“二王”。
春到浓处访兰亭,看到的是兰亭的美,触到的是兰亭的魂。其实,兰亭不仅是一处令人神往的幽静之地,更是一处可以让人们的灵魂得以诗意栖息的境地。
○万红英
双溪何其幸,曾照先生影;旧居何其幸,曾栖先生身!而今,旧居仅剩一面残垣,三面断壁……因大师驾临而倍感荣幸的咸宁人,是否该珍惜这一宝贵的文化遗址——
一
一面残垣,三面断壁。残垣上,青石板围砌的门廊依然高大,但,门扇已不见踪迹,只剩下空空的门洞。门洞内外,芳草萋萋。两扇小型的对开木框窗棂,藤蔓缠绕。原来粉刷在墙面上的白石灰,早已斑驳不堪,与大青砖杂糅交汇,颜色交代不清。断壁上,爬满了青苔。残垣断壁之间,蛛网密布,杂草齐腰,更有一棵直径尺许的榆树正挂满了榆钱,傲然屹立于茂密的杂草丛中。
这,就是坐落在咸宁市双溪镇东的沈从文故居,咸宁文化人心中的“沈园”。这座没有任何标记,早已不成房形的废墟,却是现当代中国文学成就仅次于鲁迅,两次获得诺贝尔奖提名,终因早逝两个月而与诺贝尔奖项擦肩而过的一代文学大家四十年前的干校旧居。
干校时期的居住条件虽说简陋,但谁又能想得到,时光仅仅流过四十年,“沈园”竟是这般的冷落与萧条。一串串嫩绿的榆钱,在晚风吹拂下翩然起舞,浑然不知人间忧愁。夏日黄昏,我抚摸着故居的残垣断壁,不由得感慨万端!百般滋味,如眼前这青藤绕窗一般,在心头缠缠绕绕,挥之不去。
二
清寂是先生在双溪生活初期的最大感受。二十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本是火热的年代,大家都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得不亦乐乎,本该少有清寂的成分。唯独先生深感清寂,是因为他从北京被疏散到此地的时候,不仅年事已高,而且高血压和心脏病已很严重,身体的“主要机能已近报废程度”,根本不能跟干校的同志一起出去劳动,多半是独自躺在床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既无书看,又听不懂本地语言,清寂当然可想而知。
存活是先生干校生活的最高要求。在双溪的时候,先生已经年近古稀,心脏膨大,血压经常高达230-250,以这样的孱弱之躯,在当时恶劣的环境中,能够存活下来已极不容易。先生的住所,在双溪短短的两年时间,换了三四处。这里是最后一处,应该也算是最好的一处,如今也已破败至此,其余几处更加难觅踪迹了。
初到双溪的时候,先生住在区革委会楼上的一空房子中,用三张席子围成临时墙壁,在落满灰尘的稻草上搭地铺,条件本来就极为简陋,再加上住处五丈外便是区里的高音喇叭,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都要播音,区里还时常召开千人大会,高音喇叭几乎日夜响个不停。如此嘈杂的环境,对于一个严重的高血压和心脏病患者来说,简直是恶劣了。这样的环境中,先生虽然并不消沉,却已十分看淡生死,在给数十里外向阳湖干校劳动的妻子张兆和的信中,先生甚至十分平静地交代了后事:“万一忽然完事,也极其自然,不足惊奇。到时要大弟或小弟同来收拾一下残局。小弟有了治家五年经验,明白什么需要就拿走,用不着的,就分散给同事中较困难的。你能留在五连,我相信同志们对你一定会很照顾,生活得上好。若一时退休,请求过虎虎处,也一定好办。”
短短一纸家书,处处折射出先生对妻子的深爱之情和善良的人性光辉。那时候,先生的身体已经坏到要设想后事的程度了,但他还在时时处处为他人着想……
旧诗是先生干校期间的可喜突破。因为初到咸宁,听不懂当地话,又无书可看,更不能劳动,先生便苦中作乐,重拾少年时在军旅中学过的诗词平仄,潜心作起了旧体诗。《喜新晴》和《双溪大雪》便是先生在干校时期的代表作品。“朔风摧枯草,岁暮客心生。老骥伏枥久,千里思绝尘。本非驰驱具,难期装备新。只因骨格异,俗谓喜离群。真堪托生死,杜诗寄意深。间作腾骧梦,偶尔一声嘶。万马齐喑久,闻声转相惊!枫槭啾啾语,时久将乱群。天时忽晴朗,蓝穹卷白云。佳节逾重阳,高空气象清。不怀迟暮叹,还喜长庚明。亲旧远分离,天涯共此星!独轮车虽小,不倒永向前!”(《喜新晴》)。全诗以低调起笔,结笔却满怀豪情壮志,时而是枫槭啾啾之低沉,时而是骏马腾骧之高亢,在“亲旧远分离”的忧思中,目之所见却是“蓝穹卷白云”的清朗景象。全诗意蕴深远,尤其是结句“独轮车虽小,不倒永向前”,在最低的生存保障都感觉很困难的时候,先生还能作出这样激励人心,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的诗作,委实令人感佩不已!
那首长篇旧体诗《双溪大雪》,写尽了先生在那场大雪中,心中油然滋生的那种远离京城,亲旧分离的飘零感,皤然暮年的人生感叹,如履薄冰的政治境遇等所思所想,却也不乏“如欲不自弃,何敢惜微躬”的豪迈,以及“路逢荣启期,相对还一笑”的对未来的期望。
三
旧居位于镇子的最东边,紧邻双溪河,往北几十米处便是区供销社和理发店。供销社的旧址依然无恙,昔日的标语口号仍清晰可见。河边的理发店已不见踪迹。想来这里定是先生昔年经常光顾的地方,买点罐头什么的改善生活,理个乡间大众化的发型,然后从河边散步回家……
看到我们在旧居前徘徊,一位名叫陈克胜的村民主动上前告诉我们:这里是沈从文先生的故居,今年已经有好几拨人来看过了!陈克胜今年四十八岁,与先生为邻时,还是个八九岁的小顽童。由于陈克光家早就做了新房子,旧居再无人问津,便任其破败下来。知道我们想采访先生的房东,陈克胜又主动带引我们来到陈克光的新居。通过几位村民的回忆,眼前又浮现出许多关于先生的画面:
满头华发、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先生,带着陈克光陈克胜一群拖着鼻涕的孩童,满世界地搜寻一些砖头瓦片,回到住处,再将那些破砖断瓦摊在小方桌上,从工具包里拿出放大镜,逐个鉴别一桌的砖头瓦片,以期发现里头是否藏有秦砖汉瓦。孩子们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古怪的专爱捡破烂的老头。孩子们哪里知道,对于一向爱玩收藏的老先生来说,能够免费搜寻到一些古董、文物,这里头有多大的乐趣啊!过去为收藏一些自己喜欢的宝贝,在艰苦的日子里,曾经不惜当过妻子的戒指,而今天,只要自己有体力,尽可以到野外去找了来。也许有很多珍贵的古董,这里却无人能识……
还是在这张小方桌前,先生戴着老花眼镜,躬着身子,工工整整地用一手漂亮的行草整理抄录着厚厚的六十万字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抄累了,就慢慢从屋里走到双溪河边,或反手捶着腰背散步,或坐在河边思索他的古代服饰、唐宋铜镜、战国漆器,或望着溪水,呆呆地思念他的翠翠、龙儿、虎虎……
四
双溪何其幸,曾照先生影;旧居何其幸,曾栖先生身!而今,旧居仅剩下一面残垣,三面断壁,且片瓦不存,已经成为一棵榆树和众多草儿虫儿的寓所。如果继续无人问津,再过几年,必将连这残垣断壁都不复存在!原本因大师驾临而倍感荣幸的咸宁人,将来,将往何处去凭吊和纪念先生?难道,只有远赴湘西凤凰?那里,作为凤凰人的儿子,先生的故居被保存得完好如初,每年,前来观光纪念者云集。所幸,在凤凰的故居里,还有一点先生在双溪的影子——先生在这里用过的床架,被辗转搬到了凤凰故居,向一批又一批的游人展示。设若有感兴趣的游客想循迹找到双溪来,我们将向游人展示什么?
先生在双溪短短两年,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他身处逆境却有着老骥伏枥的壮志,不惜微躬的豪迈,以及“独轮车虽小,不倒永向前”的乐观精神,永远值得我们铭记。而我们,是否应该为大师的到来,也留下一些什么呢?譬如说,绍兴的沈园因为一曲《钗头凤》,使得大诗人陆游与其爱妻唐婉的爱情故事流芳千古。我们双溪的“沈园”,难道就不能因为《从文家书》、《喜新晴》和《双溪大雪》而千古流芳么?
(此文摘自咸宁新闻网文学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