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优雅婉转的唱腔,淡淡的哀愁情绪,越剧的美十分吻合青春年少时我的气质,于它,我有太多的欢喜。
到绍兴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美美地看一场越剧,戏要是那种在茶馆里演绎的,我必是坐在二楼俯瞰着戏台,角儿咿呀地漫唱着,场子里有阵阵儿的喝彩声,盖碗茶的叮当和磕瓜子的细响混杂着,低空不时还有洁白的热毛巾鸽子般飞来掠去,看戏的众位必是在这百响中痴迷着台上的那一绝响。而真到了那里,却不知越剧的姹紫嫣红被淹没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如怀春少女在转角处见其偶遇心仪男子倏然消遁,我心里充满了伤感与失落,如此世事悠悠,这一错过,怕就是一生了吧?
绍兴的夜色有毡帽的魅褐,花雕的醇香,更是一位江南秀美静雅的处子,琳琅的夜店闪着清澈的眼眸,操弄着一口让激情男子心尖发颤的吴侬软语,有着说不尽道不明的清秀妩媚,少有闹市的恶俗和喧嚣,让人悄然荡漾着无限温润的心波。有微熏的夜风吹来,耳畔飘着嗡嗡呀呀的醉曲儿,渐渐地,那曲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浸心……在哪里,在哪里呢?我加快步子,遁声而寻。走进街旁的一地花香,穿过一片婆娑的幽篁,眼前豁现一座红灯摇曳的古老城墙,原来这忧伤婉转的曲儿藏在这样古老厚重的背景里。那曲子从城门洞里传将出来,飘飘悠悠,声声入耳,丝丝扣心,引人入境。昏暗的光照里,一位瘦弱的中年女子的身影被灯光拉得悠长如蛇信,一路扭过来,扭到城门洞口却倏然而止。门洞外,她那些专注聆听的拥趸,不时地拍手叫“好”,那个矜持的身影始终没有走出城门洞,仿佛戏里戏外,冷寂与热闹两隔。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满是哀伤和凋零的红楼越曲《葬花》不时飘进我的耳鼓,那曲调哀婉如许,像经过时间隧道漫长的跋涉直抵我的心灵,在我寂然而脆弱的心上无限恣肆地泛滥起来。
上世纪20年代,在越剧之乡浙江嵊县长乐镇上,有个叫春韵的小小女儿,幼丧父为人之童养媳,10岁进入高升舞台学艺,敲响了自己戏剧人生的第一锤锣鼓。这个天资聪颖,刻苦用功,嗓音甜润,扮相俏丽的女子,18岁那年在上海滩以“唱腔优美流畅,能文能武”挂头牌的著名彩旦,就是越剧名伶筱丹桂。为兴旺越剧,筱丹桂同她的9位越剧姐妹以《山河峦》义演让“越剧十姐妹”名声鹊起,誉满上海滩。丹桂女子越剧事业日臻繁华,却逃不脱命运赋予的红颜哀愁,遭受着越剧大鳄张春帆的人身羁绊。这艘挣扎在纸醉金迷上海滩上风雨飘摇的小船儿,终是不堪忍受张春帆的凌辱,含恨留下“做人难,难做人,死了”的名句,以27岁的青春年华绝世自尽,这《山河恋》竟成了越剧十姊妹永远的绝唱。
当年电影明星阮玲玉香消玉陨,一句“人言可畏”警醒后世之人,如此悲剧并未停止,在许多的人生舞台上反复上演。如今筱丹桂又留下“做人难,难做人”的悲叹,这个一生演过无数好戏,创作了众多精彩角色的越剧名伶,生命脆弱如同扑火飞蛾,人生大戏匆匆收场,给后世留下无尽的遗憾,可叹一场梨花带雨的桃花劫,竟误了卿卿性命!
眼前,城门洞里的越剧还在咿呀婉转地吟唱着,那个悠长蛇行的影子就像关在历史镜子里的一部旧影像,清晰而魔幻,让我的思绪飘得如同这耳鼓里九曲回肠的吴越调子一样悠远绵长。想那绝世红颜多为薄命种子,才刚怒放花朵就倏然凋零,生命竟似昙花一般的灿烂无比。虽然事过境迁,却是一部远未过时的人生故事,无论是过往,现时,抑或将来,它都在不停地演绎着,历史将成为一面明朗的镜子,不断地复制着上一个故事,不过是新旧交替罢了。
名伶去也,莫牵连,只有戏剧以旖旎柔韧的姿态活了下来,只要活下来,就可以传承后世。如同这城门洞的越剧,是另类舞台的传承,正因为生长于城门洞,才这般惊人地重合了名伶早年的身世鸿影。
19日,89岁高龄的袁雪芬在上海驾鹤,她的一生仿佛就是一部中国越剧发展史。而她那高洁的艺术操守,更是令人高山仰止。艺术界人士无不感慨:这是大师留下的一笔巨大“遗产”。“清清白白做人”
1922年,袁雪芬出生于浙江省嵊县杜山村,父亲是一名乡村教师。熟读诗书的父亲时常告诫女儿“自轻则后人必轻之”,袁雪芬对此一直铭记于心,入行之后还从中提炼出“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的格言。
袁雪芬的辞世,令新老戏迷痛心疾首。“戏好,人品更好”,这是社会各界对她的评价。
“做人要做好人,戏也要演好戏;先是做人,然后才是演戏。”据袁雪芬弟子金彩风回忆,袁老师生前一直把“清白做人”放在很高的位置。金彩风说:“旧时上海滩,角儿一旦红了,应酬多、诱惑多,但袁老师为人正派,谢绝各种堂会和应酬。这种精神难能可贵,对于今天的戏曲后辈而言,都是值得好好学习的。”
在上海戏曲界几乎人人皆知,袁雪芬的性格是“绝不随波逐流”。旧时戏曲行当时兴女演员“拜干爹、干妈”、唱堂会,靠各种势力走红,袁雪芬不为所动,相反,她穿青衣、吃素食,把自己打扮成中年妇女模样,拒绝各种应酬。
知情人士回忆,袁雪芬早年还曾拒绝宋美龄等权贵名人的堂会邀约,甚至谢绝出演《坐楼杀惜》中的反面角色阎婆惜。直至晚年,她主持上海白玉兰表演艺术奖评选,依然是两袖清风、一派正气。“认认真真演戏”
1949年,袁雪芬与梅兰芳、周信芳、程砚秋等作为戏曲界特邀代表出席开国大典。这是对她艺术生涯的一次肯定。
袁雪芬的一生创造了很多个“第一”。她灌录过第一张女子越剧唱片,参与拍摄了新中国第一部大型彩色戏曲影片《梁山伯与祝英台》;她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越剧代表性传承人”、首届“中国戏剧奖·终身成就奖”的获得者;她是越剧迷心目中永恒的“祝英台”“崔莺莺”“祥林嫂”……
“唱戏,对她来说,就是‘认真’二字。”越剧名家傅全香曾回忆,无论大小演出,袁雪芬总是最早一批到后台,根本没有名角的架子。开场前半小时,她往往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上去表情凝重。后来,有好奇的晚辈问袁雪芬,才明白原来那是袁老师在酝酿演出情绪。
袁雪芬的弟子华怡菁告诉记者,越剧的故事,大多是悲剧,袁老师能恰如其分地把握每个角色,靠的是认真对待每一场戏、每一句唱、每一个表情。就是这“认真”两个字,越剧后辈要学一辈子还不够。自掏腰包改革越剧
“话剧和昆曲,是越剧改革的‘奶娘’。”袁雪芬生前曾这样回忆当年的改革与创新。
上世纪40年代,上海滩的光怪陆离并没有令袁雪芬迷失,相反她在中西混杂的文化环境中,萌生出改革越剧的大胆念头。她通过观摩昆曲、京剧、话剧、电影等“偷师”学艺。她设想出“运用话剧编、导、美、演改造越剧”的宏伟蓝图,将自己十分之九的薪水拿出来,聘请编导、舞美等,共襄改革之举。
1946年5月,袁雪芬把根据鲁迅名著《祝福》改编的《祥林嫂》搬上越剧舞台,轰动一时,受到田汉、许广平、欧阳山尊、白杨等进步人士的称赞,被舆论称为“新越剧的里程碑”。上世纪80年代,袁雪芬曾赋诗:“堪叹柳絮随风落,惟愿香雪竞争妍。”步入暮年的她,依然惦记着越剧的改革与创新。
“此生只为越剧有,质本洁来还洁去。”戏迷们把袁雪芬比作一株凌寒开放的梅花,对越剧事业矢志不渝、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