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绍兴东南洋河弄的沈园，经过漫长的风雨侵蚀和兵连祸结，早已不是陆游800年前游逛时的情景。繁花似锦的桃树已难成阵式，池台亭阁欠缺流光溢彩的动感。总之，园中少了古代园景和建筑凝重肃穆的风采，显现出现代园林艺术的疏朗简约的风格。说实话在人口密集、房舍俨然、水网交织的绍兴，尚有一处占地10多亩的园子已属不易，足以说明陆游在故乡所据的位置。在上世纪80年代末动工重建的楼台亭阁已初具规模，园内保存着考古挖掘发现的六朝、唐、宋、明、清时期的遗址和遗物。

在寻寻觅觅的浏览中，导游指着一堵独立的斑驳颓墙，幽幽地说，这就是陆游题写《红酥手》的沈园壁。

面对着这堵不够雄浑伟岸的土墙，我真有点失望。夜晚的一场冬雨把沈园浇了个精透，地面上泥泞不堪。冬日的阳光穿过云层缝隙，把熹微的光线投射在墙面上，使墙上的杂草和青苔显得蓊郁葱翠。在这颓垣断壁前，怎么也找不到写词的感觉，更不用说陆游留在断壁上的墨迹了。转瞬又释然了，陆游看着比以前消瘦了许多的前妻，是该用这堵残墙来抒发自己婚姻夭折后的凄苦心情。这时我仿佛看见当年陆游的《钗头凤》：公元1155年，闲居在家的陆游不负春光，来到沈园游玩，不期与前妻唐婉相遇。唐婉是他的表妹，初时夫妻感情甚笃，心中都希望白头偕老。但不知什么原因，陆游的母亲就是不喜欢这个儿媳，而且关系越来越恶化。终于，婆婆下了一道不能违抗的“母命”，迫使陆游休弃了与他情义缱绻的娇妻。当另娶妻室，且已有了三个孩子的陆游，在沈园碰到已嫁给赵士程为妻的唐婉时，对妻子无辜被弃感到愧疚，难以自持，心酸得泪眼迷离。美艳靓丽的唐婉见到陆游，也是百感文集，但她恪守妇道，在赵士程面前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感情，表现出一副豁达开朗的样子，还遣仆人给陆游致送酒肴。这时，他们已无从互通情愫了。

陆游这位南宋伟大的爱国诗人，20岁就立下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壮志，虽然34岁踏上仕途后坚决主张抗金，改革弊政，一直受到投降集团的压制，然矢志不移。与唐婉相遇在沈园时的陆游，31岁尚未入吏，全身充溢着诗人的激情和文人的多情，特别是对爱情生活比常人有着更多的理解和追求，于是他挥笔写下了《钗头凤》：“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词里有新婚的温馨回忆。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陆游和唐婉在郊外一道宫墙旁，在柳枝婆娑的树阴下，摆上酒菜小酌。在才华横溢的陆游眼里，唐婉用一双细腻红润的玉手，捧着一杯黄滕酒含情脉脉同他对饮的样子，宛如月宫中的嫦娥仙子，使他心里充满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可是好景不长，一场家庭惨变发生。陆游在词里不敢直指母亲的不是，只说是“东风恶”，“一怀愁绪”表明自己遗弃妻子完全是被迫的，心情一直是凄苦的。“几年离索”，说自己总是体验到一种分离的痛苦。陆游在深深谴责自己时，也陷入沉沉思索中，夫妻关系落得如此不幸的结局，绝对不是事先所预料的。但为什么当时没有把各种因素都考虑清楚，就匆匆忙忙地结下这段姻缘呢？为什么婆媳关系会越弄越糟，终至不可收拾呢？为什么……陆游抚今追昔，他自己实在无法解答，只有一迭声地长叹：“错！错！错！”

桃花已经落了，池台亭阁也冷清起来。此时陆游的心情被暮春的气氛所包围，有了几多伤感，几许悲切，他对着悠悠长天始终认为，从前夫妻俩的山盟海誓是真诚的，没有虚假的成分。可是，现在就连托人捎一封信给她也是不能的。难道真的不通情愫吗？难道这生死不渝的爱情就不可以冲决堤防吗？陆游徘徊在即将逝去的春色里，眼看着唐婉同赵士程离去，心情十分激动，真想冲上去，拉着唐婉的手大哭一场。

据说，后来唐婉看到了陆游的《钗头凤》，心情也十分凄苦，她含着泪和了一首：“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不久，唐婉便在郁郁中悄然逝去。

我徜徉在沈园通幽的曲径上，想感受陆游和唐婉相见时的融融春光，体会他们分离后在感情上蒙受的巨大痛苦，找到红酥手的诗眼，但这无异于异想天开。尽管江南仲冬比起雪虐风餐的北国来仍满眼葱茏，但不可能还是柳媚花俏，就连暮春绿暗红稀的景色也已不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古今中外，爱莫如此！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一见钟情《凤求凰》；爱华德八世与沃利斯·辛普森，宁爱美人不爱江山。杜十娘、梁山伯与祝英台、李清照与赵明诚；廊桥遗梦、乱世佳人、罗密欧与朱丽叶……数不尽的人间多少儿女情长！真是：情情爱爱，如歌如泣，怅然若失祭香魂；敢爱敢恨，刻骨铭心，情思绵绵已成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