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豆用茴香等调料煮熟后称作茴香豆,在我们家乡称之为面蚕豆,之所以用“茴香豆”为题目,是因为我习惯了这个叫法,这显然是受了鲁迅小说的影响。早些年读鲁迅的小说,最打动我心的是《孔乙己》、《故乡》,孔乙己和闰土这两个人物形象已成了我的永久记忆。我记得鲁迅在三篇小说中提到蚕豆,其中有两篇说茴香豆,一篇当然是《孔乙己》,另一篇则是《在酒楼上》,还有一篇说罗汉豆,是在《社戏》中。
1990年代之前,滕州火车站下至一孔桥的小摊上,就有茴香豆、花生米、田螺、熟肉之类,多是为喝小酒的人准备的下酒菜,火车站广场扩建后,这地方就不让摆小摊的存在了。眼下,茴香豆多在乡村赶会的时候有人叫卖。“面蚕豆”,“面蚕豆”,卖豆人慢悠悠地蹬着三轮车、轻声地叫喊着,车上有生着火的煤球炉子,炉子上是钢精锅里加热的茴香豆。赶热闹会的人多,这东西价格也不贵,有人便或多或少买些吃着走路,或提到家中去吃。
不论是与几人同行还是一人独往,我每次赶会都要买点茴香豆,用绍兴人的话说用它当“过酒胚”,这也是孔乙己喝老酒吃茴香豆所产生的效应。在我们这地方的乡镇村庄,老酒不一定遇得上,白酒、啤酒总是有的,坐在路边喝点酒吃着茴香豆眼瞅着熙熙攘攘赶会的人群,确有一种山乡散人清闲自在的感觉。
2000年初夏,我到北京参加一个新闻学习班,地址在亚运村育慧里,从这里每天出行坐公交车都要经过咸亨酒店,看着典雅的仿古建筑和门前的孔乙己铜像,我就想着到店里喝碗黄酒、吃盘茴香豆,体验一下当年孔乙己站着喝闲酒的景况。可是往里面望望,这酒店不是那酒店,大厅里摆着整齐的餐桌,楼上是单间雅座,已不是喝小酒的场所,也就走开去。有一天,与学习班的另一人外出回来路经咸亨酒店,由我请客,我们坐到了大厅的桌前,要了黄酒,点了四个菜,茴香豆是必须有的,其它几个菜好像没有全按《在酒楼上》的菜名去点,其中点了一个绍兴醉鸡。鸡当然比豆价格高,可我重视的还是这盘茴香豆,看来豆的颗粒虽然比当年孔乙己盘中的要多,但也不到四两,一盘6元,此时我们家乡一斤茴香豆才1.5元。然而,在家乡去吃哪有在咸亨酒店的心情?
鲁迅仅在小说中提到茴香豆,他弟弟知堂则专门写过一篇《罗汉豆》,因是谈吃的文章,介绍的吃法也就多:“我只知道炒什锦豆,剥豆肉蒸熟加麻酱油拌吃,以及与干菜蒸汤而已。剥半老的肉油炸为玉兰豆,或带皮切开上半,油炸后哆张反卷,称兰花豆,可以下酒,但顶好的还要算是普通的煮豆,取不老不嫩的豆煮熟加盐花,色绿味鲜,饱吃不厌,与秋天的煮大菱同样的可喜,而风味不同。”不知是什么原因,知堂在这篇文章中却没有说到茴香豆。
我们乡下见不到大面积种植蚕豆,偶有种的也多在园边地头有那么几棵,种的少,吃法也不多,卖茴香豆多是到粮食市场买外来的干蚕豆去煮。我除茴香豆外,还吃过商店卖的袋装兰花豆,泡出芽来熬菜做汤的蚕豆,知堂先生说的不老不嫩的豆煮熟加盐花,乃时鲜之物,味道肯定很好,遗憾的是没有品尝过。我以为,蚕豆除鲜煮之外,用茴香煮的干蚕豆也是退而求其次的优选。
我现在居住的城市里,有小巷炒栗子的,有沿街叫卖烤地瓜、热棒子的,没有卖茴香豆的,酒店里也见不到。如今城里的古会已渐渐冷落萧条,要吃茴香豆只有到乡下赶会才能买得到。于是我想到了买干蚕豆,自个在家用茴香、桂皮加盐去煮。煮茴香豆方法很简单,但要注意事先把蚕豆泡好,不然的话煮的时间就要很长了。经过制作才知道,大约是蚕豆含淀粉量大,煮后的汤汁用不了两天就要发粘,不如煮熟的花生米存放时间长,这也可能是少有人卖茴香豆的缘故吧。
说来还是吃茴香豆的人少,生意才兴不起来。翻书看看,古代对蚕豆多有偏爱之人,宋代杨万里有《蚕豆》诗赞其:“翠荚中排浅碧珠,甘欺崖蜜软欺酥”;清代写《红楼梦说梦》的蔡家琬言“不栽陶令柳,广种罗涵蔬”,罗涵蔬就是蚕豆,种之为下酒之物,可见这人是不重视高情只讲求实惠的。我也想种几棵蚕豆,借以享受一下种菜的乐趣,并尝尝时鲜滋味,也知道中秋时节种,来年初夏收,只是没有我的可种之地,没奈何,唯有空想鲁迅《社戏》中的美好景象:“岸上的田里,乌油油的便都是结实的罗汉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