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永和九年(公元三五三年),当代名流显贵四十一人在会稽山阴的兰亭聚会,举行修褉。
禊,是一种袪除不祥的祭礼,春秋二季分别称为春禊、秋禊,于河边进行。
清凉的季节,有流水、有祭品、有酒,想必它附带郊野游宴的性质。
这场兰亭宴集,饮酒作诗之余,决定汇成一本兰亭诗集,而王羲之在酣畅的情态下,写成千古名文的《兰亭集序》,而这篇书帖,也成了中国行书巅峰之作。
世人多集中于这篇书帖的传奇故事,至于这篇文章内容呢?王羲之写出了魏晋那个动荡不安的政局下,对生命无处安顿所衍生出来整个时代的飘忽感。
那天,时序是“暮春之初”,有着“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天候,面对“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的清幽环境,众人“一觞一咏,亦可以畅叙幽情”,然而在最欢愉的剎那,王羲之的心思却游离现场之外,体味到一种深沉悲哀。
人生在世,最快乐欢喜的,莫过于“欣于所遇”,你遇到了契合内心的感动事物,而这令人感动的事物,每人“静躁不同”。有的“因寄所托”,把情性纵放于所投合的事物上;有人可能只是“晤言一室之内”面对知己倾吐抱负。在这片刻,你的生命无所欠缺,如此饱满,如此肯定。王羲之以“暂得于己”来形容这个化剎那为永恒的状态:你是自在自得的,你是满涨的。可是他却以一“暂”字泄露心中对人生的调子——所谓永恒,不过是剎那。
一切都会结束。
结束后,“情随事迁”,所有的事物和心情,在筵席终了人散时“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生命再度启程于虚空宇宙。
再向前推进,必然结束的,不只是今日的欢聚;人生,也是如此。
王羲之在喜乐极峰,翻转到所有人类的终极不安——结束与死亡。
什么是永恒呢?
古人诗文中,王羲之找到契合自己的感慨“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 ”,能做的只是发出共鸣,以及把自己的感受透过诗文留下来,寻求后世共鸣“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诗文的永恒,是否代表人的永恒?抑或反衬人的无常?
王羲之的困惑,是人类最原始也最感性的疑问。
这是人类宿命般的深沉课题,而面对生命最后的判决,一个人的态度是惊恐?是释怀?力竭声嘶或平静?也许,这最后的压轴演出,正是你我一生最赤裸的“压卷之作”。
张森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