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勾践,“卧薪尝胆”是他的名片。没料到这位倔强、冷硬、隐而不发的越王,居然心血来潮,钟情于种兰花,而且是那样的清淡与从容。看得出他已卸去了一切尘嚣的纷扰,还归一个本真的庶子,苟延或负担自己鲜活的灵魂。被他精心护理着的兰花,又是怎样的优游安然,笑看红尘里跌爬滚打的世人?
如果不是一次偶然,这“相传”的典籍,文字、书画、音乐里又寻觅不到令人怀想的情节。注定会在岁月里湮灭。充其量只能将这寂寞无名驿亭唤作———兰亭。
永和九年三月初三,王羲之突然起了兴致,振臂一呼召集了四十一位飘如闲云野鹤,泛若不系之舟的文人雅士。这班素来心高气傲的墨客们,平日即使接到级别和规格惊人的请柬,也未必拿它当回事。也许是时节的恰好,也许是兰亭的幽静合了诸公的心意。他们居然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全到齐了。众人落坐曲水流觞,碧色的之字溪旁。宛如仙女缎带似的溪水,涓涓声清入肌骨的意境,让人陡生诗兴。浮酒杯于水面,漂到谁面前,谁就捞起一饮而尽,然后当场赋诗一首。若作不成诗则要被罚酒三盅。这不是发难,而是心性的投缘与契合。酒兴、诗兴,又逢山水清境,一时无不陶然忘我,或举杯畅饮,或低头沉吟,或袒胸露腹,醉态毕现,相与甚欢。
当场赋就的诗共三十七首,汇成《兰亭集》。诗成无一妄语字字珠玉。然而捧读之际却顿觉灵性盎然。众人推举王羲之写序。受者并没把这抬举视为天降大任,也无半点装腔作势。而是在浅醉微醺中提毫一挥而就。他自己也没想到这篇序文让他坐上了“天下第一行书”和“圣书”的交椅。兰亭也从此不再是冷冷清清的驿亭,成为历代书家朝圣之地。
传说当时王羲之酒兴方酣,用蚕茧纸、鼠须笔疾书的当儿,妙手天成精美绝伦。待到此态全无时再来重写,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灵光,达不到那境界。这却给在技艺的研习上,对随意和刻意的选择平添了几分神秘。好歹这老先生并没因这名头,把自己看成手眼通天,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内功。地道的文采斐然,状元资质,却不屑去争。依旧是一袭青衫,轻车简从,来去自由。较之那些轻薄文人,削尖脑袋去猎取功名,攀附仕途,他身上有活活气死人的洒脱和轻曼。
可叹这一书法珍品到了唐太宗手里,竟被命殉葬,带进棺椁,给后人留下别样的膜拜,让本来就虚泛的追寻,因少了这么一件确凿的证据,愈发地烟水迷蒙。
然而古人的心胸并没有因为绝了这一真迹,便去争抢第一把交椅。在翰墨方阵中文征明的行书清秀淡雅,活泼俊逸,徐渭纵逸恣意大气磅薄的狂草,赵之谦厚重高古雍容端庄的魏碑,徐生翁的正书沉着典雅,气格独标,一派学人翰墨。还有贺知章、陆游、杨维桢,以及今天的沈定庵、鲍贤伦,谁都只有敬重书圣,不敢叫板比肩。
今日的兰亭虽然当年的雅事不再,一如既往也渺茫而又空灵。被精心拾掇并捡回的流光片羽,也仅仅只能从中窥见一点再造的风味。四周环水,水上建堂,堂中有廊,廊旁有池,池中有亭,亭旁连桥。立在鹅池前,眺望茂林修竹,虽留有斧凿的人工印记,多少还能牵动人一些遥想,多少还有点呼唤文化底蕴的回归。
遗憾的是,在冷不丁的角落里,在见风就雨的浮躁圈内,时时流露出杞人忧天似的唏嘘。觉得电子文档的方便快捷会让写字渐渐从生活中淡去。担心辉煌一时的书法将从此陨落。然而有见地者认为,也许弃绝了所有的实用性,书法反而有望成为更纯粹的艺术。时空的隧道只能将这博大精深的文化,打磨得更加夺目。